R.E.M.,葫芦娃,袁世凯

今天在随机听R.E.M.的歌,有一首我没听过,叫7 Chinese brothers,歌词很奇怪,唱的是“Seven chinese brothers swallowing the ocean/Seven thousand years to sleep away the pain/She will return, she will return”

等等…七兄弟……这不是《葫芦兄弟》里的水娃么?搜了一下,2008年Michael Stipe接受采访时候讲他写这个歌“…was about me breaking up a couple – and then dating both of them, a man and a woman, which is a terrible thing to do, but I was young and stupid.” 也就是他拆散一对情侣之后分别跟俩人谈恋爱的感受,就像水娃(贪婪地)喝干了海水但是坏了肚子………

问题来了,这两个故事是怎么联系上的呢?

美国有一本出版于1938年的童书5 Chinese Brothers,是基于中国的《十兄弟》故事的重写。《十兄弟》也并不是一个固定的故事,而是许多同类故事之一,1959年tvb拍摄了《十兄弟》电视剧,设定在民国初年。在此之前,同一个故事经由传教士,传到了西方成为了《五兄弟》。

回到《五兄弟》故事:一个小孩为了抓鱼,让五兄弟的老大,水系渔夫,含着整个大海。然而小孩太贪心了抓个没完,老大含着海水憋不住了不得不吐出来,结果孩子淹死了。杀人偿命,刑场上五兄弟为了回家看一眼妈妈,轮流上场接受了各种形式的死刑也没法被处决,最后无罪释放了。虽然是脱胎于《十兄弟》,这个故事的角色设定其实有些不同,尤其是从tvb剧情梗概里看,《十兄弟》里的“水”系角色的特质并不是“吞海”而是“哭出的眼泪可以疗伤”。那么吞海是哪儿来的呢?

顺着看了一些民族文学研究,在不同版本里(版本好多啊)水系角色的能力各不同,比如北方有些地区的版本是“吐出江河”,也有哭出洪水的。兄弟们的来头除了自然产生之外还有来自星星的你们版本,甚至反派成分也大不同,有官府,恶霸,甚至袁世凯(比如tvb版)。

更有意思的是,并不是所有的特异功能故事都是十兄弟类,《民间故事类型索引》里讲,这类故事有两种,一种是“奇能异士来相助”,一种是“兄弟皆好汉”,前者是强调各自发挥能力完成任务,后者是强调团结一心,一般是反对官府。五兄弟的故事虽然远销海外,核心还是非常典型的兄弟皆好汉类故事,而《七兄弟》,也就是葫芦娃,似乎是两类合一了

至于《葫芦娃》是怎么从民间传说衍生出来的,百度知道里有人提到《胡进庆、吴云初诉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著作权权属纠纷案》,案卷里详细陈述了制作的起源,确实是“1984年……美影厂文学组的杨玉良根据民间故事《七兄弟》,创作了《七兄弟》文学剧本大纲”。

而至于Michael Stipe的背德歌曲,我倒是没有找到“7”的出处。虽然现在市售有《7 Chinese brothers》童书,但是这本书初次发型于1990年,而REM的歌早在1983年就发布了。

在不同的时空里,欲求不满的Michael Stipe吞了海水淹死了人,被袁世凯抓了去,不得不被葫芦兄弟们解救,终于从可汗那里得到了半个王国。

鲁迅

可能是昨天看了两篇猎人笔记的过,屠格涅夫的叙述者猎人形象一直盘桓在我脑中。这个年轻的乡绅,四处游走打猎,与地主、佃农、农奴和仆佣交谈,言语似乎抽离于这套乡村体系之外,行动又完全合乎身份。并不是批判,而又能引发批判。似乎故意作好奇状记录见闻,给读者一个暧昧的滤镜。比如《总管》这篇,叙述人描述着地主和总管给他的不适感(出于社交的),读者读来是另一种感觉(出于阶级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意为之。

但是昨天就在想,这个位置暧昧的叙述人(似乎思想抽离于所描述的社会,但是又并没有形成批判),有很熟悉的感觉。今天忽然想到了,是鲁迅的《故乡》。啊,一下子茅塞顿开。虽然鲁迅的笔是更犀利更刻骨的,三言两语把荒谬的社会结构从臃肿中切削出来。因为提倡木刻运动的缘故,某一版的鲁迅选集封面是其木刻的半身像。他的作品给我感觉就像是木刻,细看永远是棱角。如果问对我影响最大的作者,那一定就是鲁迅了。我永远记得第一次读《一件小事》的那节自习课,虽然那时候还小,却也咀嚼了无数次这件小事,从头到尾。这并不是一个寓言故事,不是政治隐喻和指桑骂槐,就是直白地展现出的社会矛盾,没什么可解读的,已经都写在哪里了。从小学开始,这几篇喜欢的文章读了无数遍,以至于后来动笔写东西总有无意学来的一些怪句子,比如喜欢用“也”字。有时候也会琢磨一下,闰土,阿Q,孔乙己,魏连殳,华老栓……的命运

不知道现在的学生有没有必须读朝花夕拾了,藤野先生之外,热闹的戏台子之外,车夫的轮子之外,就像直白地摆在那里的,人的病历,也怕似乎放久了就不在乎了。我怕学校趁孩子自己咀嚼出滋味之前,就把这些文字压成扁平,盖上反帝反封的红戳子,装裱起来做欣赏。就好像小栓的痨病已经有了治。吃下去吧,病便好了。

想到影视作品里的鲁迅,就想起黄金时代里汤唯演的萧红。我对萧红了解的不多,只读过生死场,呼兰河传潦草开了个头。生死场里我印象最深的章节,叫“你要死灭吗”,这是23岁的萧红被软禁时写的,振聋发聩,似乎是王婆在崩溃中的叫喊,也是作者把书页卷起来对世界的一刺。我想象过我23岁时候会如何写故事,事实是我23岁什么也没有写。25岁依旧什么也没有写。日子像一条小河,随着季节丰足干涸。从书本的定义里,我也荣幸地“麻木”了

窑厂

又读了一点莫迪亚诺写父亲的段落。想起那年在田埂上,我们两个人散步,找他小时候在生产队工作的砖窑,窑塌了,只剩下一个大坑,和一棵大树标记着位置。回来路上遇到邻居,父亲丢了乡音,言语不通。我们钻进太爷家的旧宅,正门也已经塌了,一颗树横着穿过不大的院子从墙头挤出去。撞碎了砖墙。秸秆燃烧的烟幕笼罩了全世界,似乎连声音都变得难以看清,丢失了轮廓。过去像窑厂一样,安静地塌了。

曝光的胶卷

今年早些时候,我买了一台小小的Minox 35 ML相机。可以折叠的镜头隐藏在机身里,整体就像一个钱夹子一样大小。黑色的机身上,快门是一个俏皮的橙色小键,吸引了我的眼睛。机体半嵌在革质手感的保护壳里。为了小巧设计,进片装置是短短的一小根杆,需要推两次才可以进一幅底片,由于这个设计,在1974到1996年间,这台机子都是最小的35mm胶片机。

购买现场匆忙,我没有拆开机看内部。回家打开才发现其实有快摄完的测试胶卷。许多老相机的买家会拍摄一卷黑白胶片自己冲洗出来,看看相机的镜头有没有外观难以发觉的霉斑。可惜这台机器被我打开的一瞬间,直接曝光了几幅。我连忙把机子扣上。其实也没必要急忙,以光的速度,打开的一瞬间早已经趁乱把影像毁灭了。之前的主人到底照了什么呢?我很好奇。

今天终于把这卷胶片冲洗了出来,这一卷是自己DIY封装的,用了其他胶片的壳子,贴了歪歪扭扭的写胶带上写了伊福德HP5+。总共24张,有七八张拍摄的山间湖泊,两三张灯火,一张有号牌的汽车,两张模糊的人影,是一个大胡子的人——这台机子的最近对焦距离在0.95米,而这个人很明显地站得太近,虚焦了——被我意外曝光前的两幅拍摄的是同一间书房,有双屏的工作台,和播放着电视剧的古早电视。

我很好奇,这几幅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又曝光毁掉了什么?一个愿意拍测试卷的人,一个愿意拍摄自己车牌的人,为什么要把相机转卖掉了呢?书房的电脑屏幕,电视剧里有什么线索么?书房有两盏宜家的Not灯,主人的身份是什么呢?房间的朝向是南还是东呢,我用手头简单的扫描仪试图放大这张照片…………

这是一篇我读过的小说,我对自己说。一个做翻译年轻人拍了一张对别人而言私密的照片,在暗室里将其放大。在工作的打字机对面挂起来,对着它填补这一幅之外的故事和人物的关系,摸索那一瞬间的前后事件。之后再放大一些,再丰富这个故事。再放大一些……这是科塔萨尔的《Las babas del diablo》,后来被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拍成了电影《Blow-Up》,意思是“放大”,中文不精确地翻译成了“春光乍泄“。

故事的最后,一切都是一场虚妄。并不是梦,只是毁灭了的现实。奇怪的是,最终你手里还是会有这么一张照片,它的每一个像素都是真实的。

一周岁

今天是猫猫的一周岁生日。领养院的登记里记录了这个特殊的日子。彼时我们的生命还未相遇,在我们居家,焦虑,买卖大头菜的平常一天里,猫猫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七月份的一天,我们去郊区的收养院看到了他,小小的一只,和兄弟在一个笼子里。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抱抱他试试,他扒住我的领子,抓我的扣子,小爪子上指甲尖尖的,一下刺过来,便和我无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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