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的胶卷

今年早些时候,我买了一台小小的Minox 35 ML相机。可以折叠的镜头隐藏在机身里,整体就像一个钱夹子一样大小。黑色的机身上,快门是一个俏皮的橙色小键,吸引了我的眼睛。机体半嵌在革质手感的保护壳里。为了小巧设计,进片装置是短短的一小根杆,需要推两次才可以进一幅底片,由于这个设计,在1974到1996年间,这台机子都是最小的35mm胶片机。

购买现场匆忙,我没有拆开机看内部。回家打开才发现其实有快摄完的测试胶卷。许多老相机的买家会拍摄一卷黑白胶片自己冲洗出来,看看相机的镜头有没有外观难以发觉的霉斑。可惜这台机器被我打开的一瞬间,直接曝光了几幅。我连忙把机子扣上。其实也没必要急忙,以光的速度,打开的一瞬间早已经趁乱把影像毁灭了。之前的主人到底照了什么呢?我很好奇。

今天终于把这卷胶片冲洗了出来,这一卷是自己DIY封装的,用了其他胶片的壳子,贴了歪歪扭扭的写胶带上写了伊福德HP5+。总共24张,有七八张拍摄的山间湖泊,两三张灯火,一张有号牌的汽车,两张模糊的人影,是一个大胡子的人——这台机子的最近对焦距离在0.95米,而这个人很明显地站得太近,虚焦了——被我意外曝光前的两幅拍摄的是同一间书房,有双屏的工作台,和播放着电视剧的古早电视。

我很好奇,这几幅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又曝光毁掉了什么?一个愿意拍测试卷的人,一个愿意拍摄自己车牌的人,为什么要把相机转卖掉了呢?书房的电脑屏幕,电视剧里有什么线索么?书房有两盏宜家的Not灯,主人的身份是什么呢?房间的朝向是南还是东呢,我用手头简单的扫描仪试图放大这张照片…………

这是一篇我读过的小说,我对自己说。一个做翻译年轻人拍了一张对别人而言私密的照片,在暗室里将其放大。在工作的打字机对面挂起来,对着它填补这一幅之外的故事和人物的关系,摸索那一瞬间的前后事件。之后再放大一些,再丰富这个故事。再放大一些……这是科塔萨尔的《Las babas del diablo》,后来被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拍成了电影《Blow-Up》,意思是“放大”,中文不精确地翻译成了“春光乍泄“。

故事的最后,一切都是一场虚妄。并不是梦,只是毁灭了的现实。奇怪的是,最终你手里还是会有这么一张照片,它的每一个像素都是真实的。

The Last of Us: II 最后生还者 第二章

历时将近一年(34个小时)终于把The Last of Us II打完了顽皮狗的这款话题争议大作。我认为这作游戏的品质非常优秀,从潜行+射击的冒险玩法到极具张力的对话镜头和画面光影,都设计精细。美中不足是故事用力过猛,在两个角色的发展轨迹上,像是一场暴风雨一样地展开厮杀和崩溃,最终整个故事被这种无法止住的趋势驱赶着化作了毁灭的灰烬。虽然如此,我认为在这场精心展现的暴风雨里,仍然有很多可取的故事片段和人物的心路历程。对于人物的心理成长,TLOU2是我玩过的游戏中描写最为细致动情的。

挺喜欢这个叙事包袱的。告诉观众艾莉其实“知道”了tlou1结尾的真相,把这个角色之前的心理塑造更加深化了。其实我觉得比起“知不知道”的“悬疑”,讲述人怎么看待这一事件更有意义。艾莉的心情是矛盾复杂的,讲述这种复杂心情的源头有助于观众理解和带入。我很喜欢这几段插叙,寥寥几笔但是感情冲击很大。

我觉得许多电子游戏因为游戏的“游戏性”内容,很容易让玩家行为和角色心里微妙地脱节,严重则反感角色,轻则对剧情厌烦。尤其是涉及杀人的游戏,玩家对于主角手上沾满鲜血这件事情常常无法体察,游戏也刻意回避的话,就很容易让我产生距离感。比如刺客信条的很多作品,我难以接受有些“卫兵”是作为消耗品活在这个世界。

tlou的做法是告诉你这一切都有后果。我很喜欢的孤岛惊魂3是告诉玩家你被异化了无法回归人类社会了。总之,我对这些暴力为核心的游戏的期待是至少试图和我交流一下这个议题………否则你不如把敌人都设定成飞在天上跑在地上的“怪物”和“魔鬼”得了,比如鬼泣,打个爽快

另外,我也能理解许多玩家对于这部的不满。对于许多人而言细腻的感情和细微心理变化并不是玩游戏体验的核心部分。粗线条地看,tlou1的情感线主要还是在于父女感情的建立和“保护”与“成长”的过程,这是一个比较主流的主题,第一作里顽皮狗把这个过程中的情感把控得淋漓尽致,以至于玩家很难不感动。但是这个世界观里,“爱”的主题下面其实暗流涌动许多东西。我很喜欢1结尾,让我感受到Joel这个角色的成长:他的温柔不在于他近乎偏执的保护行为,而在于他撒了个不太自圆其说的谎掩盖了这件事。到这时候,他对于自己父亲角色缺失的补救心理,和他对“女儿”成长的关爱心理,才让他真正成了一个父亲角色。后者很重要,但是前者才是这个角色有趣的地方:他不什么好人

对于这一点的讨论也是我在2作里可以看到的。2作的情感主题非常多元,但同时也可能不那么主流的以“父爱”为核心了。艾莉这个角色经历的情感,友谊爱情悲怆复仇怀疑恐惧和迷茫,是这些构成了她自己的人格。我今天玩很感动于截图的那一幕。不是因为剧情而是因为感受到了作者的心意。果然作者和我一样认为这是艾莉自己的故事,“知不知道”乔尔的行为只是属于她的苦恼的一部分

我能理解许多玩家的游戏体验和我并不一样。我不是个苛刻的玩家,但是我经常会思考游戏的写作问题。毕竟与电影不同,我也是游戏的一部分。

如果是没有选择的故事,我希望剧情可以说服我做这一选择;如果有选择,我希望故事可以让我有的可代入,而不是作为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来通过“可能应该选b”来决策。我很喜欢巫师3就是因为我可以作为角色去思考,决策,并承担这些决策的后果(比如一些角色的死亡)。我不喜欢刺客信条奥德赛的某个重要选择就是“大概剧情希望我选b”的体验。

虽然可以选择的游戏给人许多自由空间,也减少了对剧情不适的体验,但是没有选择的故事,如果能讲好,那真的有深刻的力量。讲不好就带来了许多困惑。前阵子玩的Ori续作就是带来了许多困惑

至于解释玩家行为,我觉得对于剧情认真的游戏都需要解释清楚玩家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比如杀人)。当然,游戏可以告诉我主角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来避免这个问题,但是这样的话很难说服我跟主角强烈共情。比如。我认为对于杀人心理的处理有几个层级:
1. 从设定上处理,军人/杀手完成任务就完事,或者设定被“杀”的人都是晕倒而已
2. 从性格上处理,让这些行为和角色的行为逻辑融合或者摩擦,要不然习以为常和冷血挂钩,要不然有些思考
3. 向内(角色心理)和外(玩家本身)来讨论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很难拿捏的,但是如果做得好会很动人
当然,还有
0. 直接设定成杀魔物/怪物。我对这个没意见,大家都轻松

我觉得近期玩的,《对马岛之鬼》在这一点做的很好。甚至游戏本身挺一般的《使命召唤:二战》都尚且提了一嘴:盟军士兵路过烧焦的德军运兵车时候,npc骂了一嘴“烤泡菜”,还有别的npc说了句that’s someone’s son. 我总觉得,没人应该觉得杀人是稀松平常的事,军人也会有心理创伤。我最为玩家也无法默认自己就可以是正义杀人魔……

麻辣香锅

今天做了麻辣香锅,是用海底捞的底料做的,放了牛肉,鸡脆骨,虾滑,虾,午餐肉,土豆,莲藕,和金针菇。忘了买芹菜就没放。总之吃了个肚歪。做法就是把土豆和莲藕煎一下,把肉类腌一下炒断生,各种食材处理好了之后控干水,热油炒花椒大料干辣椒和郫县豆瓣酱,我还加了一点黄豆酱和(之前剩下的)火锅底料,放了一袋子海底捞的麻辣香锅料,之后把肉扔进去炒,之后是菜和海产。加生抽和盐调味出锅,就挺好吃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北美吃过的麻辣香锅都很不像样子,要么只辣不香,要么甚至辣都不太好吃。总之用底料加一堆酱炒出来味道肯定比餐厅便宜好吃就是了。缺点是灶眼的火力不行,没法像国内餐厅里那样爆炒出香味,只能靠香料数量和酱量凑了。

图里的烤三文鱼和小番茄是对象之前做的,酸甜可口。蔬菜没照进来

半幅胶片相机: Olympus Pen EED

这是一台半幅35mm胶片相机,原产时间是1967-1972年。半幅的意思是,这款相机每张照片并不是横着占据胶片的 24mm x 36mm区域,而是24mm x 18mm的竖直区域,这样一来一卷36张的胶卷可以照72张。

相机有一枚32mm F1.7镜头,光圈优先曝光模式,意味着预设好焦距随手拍就好。在光不足的情况下取景框会有红点提醒。对焦旁轴取景器意味着只能用估焦的方式对焦。除了镜头除了标注对焦距离之外,还提供了四个预设的“对焦场景”,近距,人像,合影,和风景。

Pen EED, Ilford HP5+, 400

有一阵子对半幅相机着迷,一是因为半幅相机都比较小巧,二是并在一起的两幅照片可以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之前从Facebook上用$20购得了一台Pen EE,是更早的版本,测光系统不是使用电池的电路表,而是硒光敏测光,可惜这台机器的测光系统坏了,怎么晒也无法恢复,大概是被卖家(艺术学院的摄影学生)骗了。后来稍微加了些钱买了EED,我认为外观而言EED没有了硒光表还比EE更好看一些。

拍摄过一卷黑白相片,发现我的这台机器其实镜头很明显有些污垢,也有漏光的问题。画面异常地脏。但是毕竟本身就是拿来玩的,也无妨。下面是一些样片: 胶片是Ilford HP5+ ISO400

读书笔记: 《废墟的花朵》-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看完了莫迪亚诺这一本的最后一篇小说《废墟的花》,依旧是巴黎旧事,在记忆和档案里抓鬼。但是这篇是我读过他写得最私人化的一篇,我也理解了为什么美国编辑把《狗样的春天》,《缓刑》和这篇订做一本了,因为若隐若现地涉及了一些共同的主题:消失的父亲,送父亲出集中营的混混,早逝的弟弟,找不到的车库……《废墟》这一篇里更明确地指明了写作意图,写一个人在夜雨里融入黑暗消失在雨雾中,人确实可以消失,就像父亲一样,但是消失得让人诧异,以至于想要搜寻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城市,人和时间都已经变了,叙述者认为去回忆这些事情,去抓这些消失的鬼影,也是从虚无里拯救存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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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歌 (2021.4月)

1911 (沼泽) 4.1

古琴主导的器乐后摇。有一些古典含蓄的意味,也有华丽爆发的展开。我喜欢沼泽特别的声音和编曲。至于古琴,个人认为这张专辑的处理(尤其是和电吉他的对话)水平是非常不错的,不论是主导还是在下方作衬,都有十足的分量。至于意境讲的究竟是辛亥革命还是古典美学,我其实不在乎。

这张CD是高中同学送给我的生日礼物,专辑设计很好看,一直收藏在书架上。沼泽这几年在做什么我其实不太清楚。不过看了海亮17年的访谈说乐队没有主唱,感觉有些恍惚。在《沧浪星》,《1911》,《远》这三张古琴器乐之前,沼泽也是个很不错的噪音/另类摇滚乐队。2005年的《城市》前三首曲子,写时代困惑的《二维》,写非典时期不安的《惊惶》和青春烦闷的《U之自白书》,都是我喜爱的作品。海亮可能唱功比较普通,但是这几首歌把都市青年的惶惑压抑唱得透彻,尤其是这句“我浑身不自在/坐在这里干着急/多想来点儿刺激/可就没了头绪”,海亮扯着嗓子唱的这一句,隔着耳机令我浑身瘙痒不自在。更不提同名专辑里的同名歌《沼泽》,海亮扯着嗓子(again)喊出得来,“我慢慢地咀嚼着被吞噬的感觉/我陷入一片腐烂的沼泽”。

世界到底是“一块忧伤的石头”(远,2013)呢,还是“一片腐烂的沼泽”(沼泽,2003)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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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岁

今天是猫猫的一周岁生日。领养院的登记里记录了这个特殊的日子。彼时我们的生命还未相遇,在我们居家,焦虑,买卖大头菜的平常一天里,猫猫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七月份的一天,我们去郊区的收养院看到了他,小小的一只,和兄弟在一个笼子里。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抱抱他试试,他扒住我的领子,抓我的扣子,小爪子上指甲尖尖的,一下刺过来,便和我无法分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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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椿

春天,想吃香椿了。原来院子里有一大棵香椿树,到了季节,和父亲一起拿着尖头带勾子的木杆摘香椿芽,泡一泡加点盐焯水之后,剥开外层的皮直接吃里面嫩绿色的部分。叶子炒鸡蛋,香喷喷。一家人就着馒头吃。院子里的这棵香椿树,架上我一岁时候和太姥姥一起种的葡萄树,墙根那棵总把果子长到墙外的石榴树,和墙外那棵壮硕的玉兰树,小小的院子有我许多回忆。移走玉兰树的那年,我们花了很久在医院里陪老人,香椿不摘老在树上,凭空多了许多枝叶,石榴倒是被邻居孩子偷了去,大伯坐在香椿树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建筑工地吵吵闹闹,屋里少了人缺冷清了不少。那年我离开了家,再也没在春天回来过。香椿的滋味已然模糊在记忆里了。到底是甘甜还是苦涩呢?

读书笔记: 《缓刑》-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这篇的标题叫《缓刑》,中文和英文译本(Suspended Sentences)也是直译(Remise de peine)的。我读的是英译本。

很喜欢莫迪亚诺展开故事的方式,用许多一两页长短的篇章把人物事件串联起来,有点跳房子的感觉。小篇章通常会着重于回忆某一个事件的某个片段,比如“乘车兜风”的记忆,“偷听交谈”的内容。这篇小说出了主人公和弟弟之外还描写了照看兄弟的四位女士,以及她们的五个朋友。小说的是前十个篇章大约就是每人一篇,从儿时的眼神观察这些大人,记录他们的言行穿戴,如何称呼自己,大约年纪职业,以及长大后的一些回忆考据。引入人物,融合对人物的考据,是莫迪亚诺最擅长的笔触。通常的写法都是,“那天晚些时候某某来了家里,他穿了某某衣服,那时候人并不常穿,于是我一直记得,晚饭后他给我了一个某某,说了云云。有些话会让人记很久,至今我也会想起这句话。十年前我在巴黎街头又遇到他,没穿某某衣服,但是远看就知道是他,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他来我家坐了坐,那时候我在写第二部小说,家里乱七八糟,聊了几句告别了。现在想我后悔没问他关于某某的事,不过我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后来我从图书馆查了那年的事情,他那时大约住在某某街,就在我家不远的地方,具体的地址是xxx”。缓缓揭开一层套一层的回忆,也是这几本书的共同主题。虽然读起来味道都差不多,内容也都是德占前后的巴黎,但是果然还是很喜欢这种关于记忆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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