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魔指法

今天在听查理帕克,捉摸不透他萨克斯的气息和指法怎么那么顺滑。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太相关的故事,《哈扎尔辞典》里有过一篇讲捕梦人与“恶魔指法”,捕梦人马苏迪在沙漠中心的旅店过夜,听见隔壁有人在弹琴,越听越难以入眠,弹琴人的手法比最优秀的琴师还要流利,仔细听了很久,认为弹琴者用了十一根手指,终于耐不住去敲门,发现是恶魔在弹琴,用了他的尾巴,是为恶魔指法。

这个故事在我脑子里留了许多年,米洛拉德·帕维奇基于民间传说的写作让人忍不住一直读下去。《辞典》里讨论的许多意象都十分精彩,翻了一下这两章关于捕梦人的故事,概括下大概是这样的:

乐手马苏迪受到老者点拨,为了“被神选中的工作”成为捕梦人,通过追踪梦境来收集和编撰《哈扎尔辞典》,以从人的梦境中拼凑天神阿丹的肉体,

“……猎梦者的目标就是意识到每天的觉醒不过是摆脱梦的过程中的一个阶段。一个人要是领悟到他的每一个白昼不过是另一个夜晚,领悟到他的两只眼睛等于别人的一只眼睛,那么他就会奋力去求索真正的白昼,这种白昼将会带给他彻底的觉醒,从醒态中彻底觉醒过来,那时的一切就远要比醒时清晰得多。到那时他终于会发觉:同有两只眼睛的人相比,他是独眼,同明眼人相比他是盲人……若把人类所有的梦都集中在一起,就会得到一个巨人,他的身形有如一个大陆。他可不是人类中的生灵,而是阿丹”。

马苏迪追寻着穿越梦境的遗迹:一对互相托梦的人。线索带领他找到了一个散发着姜气息的被魔鬼剥夺了性别的女人,她的梦里藏着一位名叫合罕的犹太青年。马苏迪得到了她的梦,梦里合罕对他说,“创世主看重的是你的意愿,而不是你的举止”。得到了梦,马苏迪被他的骆驼吐了一口水。翻译了和罕的话,马苏迪意识到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其实和罕也在追查哈扎尔辞典,伊斯兰的辞典与犹太辞典是对称的,猎物合罕其实是另一个自己。

然而在这个重大发现之后,马苏迪遇到了弹奏十一指指法的恶魔。恶魔说服马苏迪捕梦可以获得更伟大的知识,“你捕猎的目的……是要找到两个相互托梦的人。睡眠者向来是从苏醒者那儿去梦见现实的。我说的对吗?现在,你可想象苏醒者正在死亡,因为死亡是最严酷的现实。梦想实现者实际上是在梦想他的死亡,因为此刻另一个人的现实就是死亡。所以,他能像看自己的掌纹一样看他人是怎么死亡的,而他自己可以不死。但是,他将永远不会苏醒,因为那个死亡的人将不再梦想这个活着的人的现实,不再有家蚕来编织他的现实之网。所以说,那个梦到睡醒者之死的人,永远不会苏醒,因而永远无法告诉我们他梦中所见,也无法说出一个濒死者如何经历死亡的,尽管他已直接地获取了这种经验。你,作为一个梦的释读者,你有权去读他的梦,从梦里发现、获悉一切有关死亡的内容,去验证和补全我等种类的经验。人人都可创作音乐,或写一部辞典。把这两件事让给别人去做吧,因为只有像你一样少见而又特殊的人方可透过两对目光之间的裂隙,瞥见死亡的王国。好好利用你捕梦的才华吧,争取捕到一只重要的猎物”。听罢,马苏迪放弃了他的哈扎尔辞典。

我觉得这两段关于梦境的讨论太精彩了,恕我直言,比黑塞在《玻璃球游戏》最后写的两个假托寓言故事要厚重翔实多了。

读书笔记: 《夜半撞车》-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今天发现不剩几十页了,于是忍着困一口气读完了莫迪亚诺的《夜半撞车》。在我读过的几篇他的小说里,这篇是最特别的。浅显而言,几个不同的寻人故事里似乎只有这一篇真的寻到了,而从文学角度而言,这篇的叙述者似乎离作者本人最远。这个远并不一定是事实意义上的—毕竟我不熟悉这个人的历史—而是像一个长焦镜头一样巴叙述内容投射在了一个变形的扁平面上。

我想起略萨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里掰开揉碎讲的“视角”问题,叙述者不一定是上帝,也不一定是作者本人,叙述时间不一定是真实时间……云云。读的时候觉得显而易见以致有些汤汤水水,但是再之后读小说时候会想起这些不同,更有心得体会。想来很有意思,莫迪亚诺的第一人称写作很容易让读者认为是自传体,然而其实是写作的诡计:从一个“回忆模糊的青年时代”的叙述者口中,追溯“消失的记忆”,就好像踏着阶梯一步步,从现实的岸进入虚幻迷离的海底。而其中确定的、反复出现的真实事件和意象就像栏杆一样,让真真假假切换得更无障碍。这套体系建立起的叙述者形象贯穿了莫迪亚诺的大部分小说,以至于读起来就像是同一部的不同章节……想来,也有点像正在读的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一旦猎人的叙述者形象树立了,就先入为主地贯穿了每一篇独立的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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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废墟的花朵》-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看完了莫迪亚诺这一本的最后一篇小说《废墟的花》,依旧是巴黎旧事,在记忆和档案里抓鬼。但是这篇是我读过他写得最私人化的一篇,我也理解了为什么美国编辑把《狗样的春天》,《缓刑》和这篇订做一本了,因为若隐若现地涉及了一些共同的主题:消失的父亲,送父亲出集中营的混混,早逝的弟弟,找不到的车库……《废墟》这一篇里更明确地指明了写作意图,写一个人在夜雨里融入黑暗消失在雨雾中,人确实可以消失,就像父亲一样,但是消失得让人诧异,以至于想要搜寻他们存在过的证据。城市,人和时间都已经变了,叙述者认为去回忆这些事情,去抓这些消失的鬼影,也是从虚无里拯救存在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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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缓刑》-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这篇的标题叫《缓刑》,中文和英文译本(Suspended Sentences)也是直译(Remise de peine)的。我读的是英译本。

很喜欢莫迪亚诺展开故事的方式,用许多一两页长短的篇章把人物事件串联起来,有点跳房子的感觉。小篇章通常会着重于回忆某一个事件的某个片段,比如“乘车兜风”的记忆,“偷听交谈”的内容。这篇小说出了主人公和弟弟之外还描写了照看兄弟的四位女士,以及她们的五个朋友。小说的是前十个篇章大约就是每人一篇,从儿时的眼神观察这些大人,记录他们的言行穿戴,如何称呼自己,大约年纪职业,以及长大后的一些回忆考据。引入人物,融合对人物的考据,是莫迪亚诺最擅长的笔触。通常的写法都是,“那天晚些时候某某来了家里,他穿了某某衣服,那时候人并不常穿,于是我一直记得,晚饭后他给我了一个某某,说了云云。有些话会让人记很久,至今我也会想起这句话。十年前我在巴黎街头又遇到他,没穿某某衣服,但是远看就知道是他,我们随便聊了几句,他来我家坐了坐,那时候我在写第二部小说,家里乱七八糟,聊了几句告别了。现在想我后悔没问他关于某某的事,不过我知道就算问了也不会有答案,后来我从图书馆查了那年的事情,他那时大约住在某某街,就在我家不远的地方,具体的地址是xxx”。缓缓揭开一层套一层的回忆,也是这几本书的共同主题。虽然读起来味道都差不多,内容也都是德占前后的巴黎,但是果然还是很喜欢这种关于记忆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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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Chicago — City on the make」 – Nelson Algren

“Once you’ve become a part of this particular patch, you’ll never love another. Loving Chicago is like loving a woman with a broken nose: there may be lovelier lovelies, but never a lovely so real.”

索引

  1. 骗徒
  2. 你是基督徒么?
  3. 银色的昨日
  4. 爱属于酒鬼
  5. 明日的欢颜
  6. 伟人不复存
  7. 没人知道欧康纳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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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笔记: 《狗样的春天》 –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

读的是英译版(Afterimage)。法语原文标题应该是“狗的春天”(Chien de printemps),出自摄影师杨森的一句嘟囔,大概是法语的成句,徐和瑾的中文翻译是《狗样的春天》。英译本标题是另起的,翻译过来是《残相》,也就是停留在视觉上的幻影。很契合小说本身的主题,关于记忆、忘却、摄影与消失。译者想必很得意。

前阵子有一集跳岛的podcast时候听一个作家说很多写作的人形成范式了就一个劲地写类似的东西,我觉得莫迪亚诺这写文章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现在和过去两个平行的叙述试图继续触碰但是截在某个时间点断掉了联系,于是过去的人失去了一些东西,现在的回忆着忘却了一些东西。作为寻找回忆的载体,莫迪亚诺很喜欢写一些物件,比如档案,旧书和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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